2006/08/26 | [多兰系列之二]浮光掠影
类别(梦与嘲) | 评论(0) | 阅读(20) | 发表于 11:55
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四岁那年父亲第一次给我看那幅画像的情景。画上立于花园中微笑的孩子俨然便是我自己，只是多了一分华贵的气派。我问父亲这是谁替我画的画像，父亲却摇头笑着说那不是我。母亲则俯身抚摩着我的头发，柔声说那是一个极其尊贵的人物，也是我以后要侍奉的对象。可是我不懂，画上的人分明是我，为什么父母都要说是别人？

我出生在一个没落的贵族之家，父母都曾是宫廷中的要人，并以侍奉皇室为荣。因此当他们发现自己的孩子与皇子恰好同岁且长得一模一样时，他们举起手感谢上天对他们的恩赐。任何人都知道这是怎样伟大的机会，一个与皇子长相相同的孩子，该是怎样好的替身，又该为皇子的安全提供多少的保障。
我终于被秘密地送进了宫中。印象中是母亲带我去那里的，在一个开满樱花的庭院里，我看见一个和母亲年龄相仿却更加美丽的女人向我走来，母亲立刻惶恐地欠身行礼，那个女人只是淡淡地做了个手势让她起身，之后便微笑着向我伸出手，"来认识一下吧。"
我这才看见她的身后躲着一个和我仿佛镜像般相似的孩子。
那一年的春天，宫里的樱花开得绚烂，如同火焰想要燃尽一切。花匠说那是由于雨水充足的关系。

我的任务便是学习皇子的一切举止，以便在需要时成功地充当皇子的替身。因为这个原因，我来到宫中后便经常和皇子一起起居玩耍，无形中我成了与他最接近的人。他是个安静的孩子，花瓣般白里透红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早熟，讲话时总是含着浅笑，应答得体，也许这就是皇室的优雅与仪态。四岁时我见到的那幅画就挂在我们的房间里，那是他第一次向外界公开的画像，皇子的美貌得到了举国上下的交口称赞。我一直对此羡慕不已，直到有一天我在镜子前忽然想起，我和他的相貌其实是一样的。
为了确保皇子的安全，从我们十二岁的时候开始，我便代替他出席一切可能遇到危险的场合，就连在宫中公开地住在皇子府邸中的人也是我，皇子本人则悄悄住在府邸深处的一间宅子里。
宫里的一切华丽与奢侈我都能和皇子一样享受得到，可这一切都不属于我。路过的下人战战兢兢地向我鞠躬，可我知道那其实是给另外一个人的。那么我，这里的我，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又以什么身份而存在？
我经常在后面的庭院里遇到皇子，已经长大的他依旧有着和我同样的面容，只是脸色更加苍白，纤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影子。他总是沉默着，只有在单独与我相对时才对自己的命运发出几句无奈的抱怨。我问他为什么不想法改变些什么，然而在问的时候我便已知道这是一句空话。

据说这几年的粮食连年歉收，但对身处宫中的我们来说，粮食的收成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庭院依旧雅致整洁，宫女们的裙踞依旧在花下曳出零碎的幽雅，茶室里依旧有俊美的年轻人，彬彬有礼地品着一杯杯清茶。
宫中有一个异国的老花匠，来自与我们相邻的卡罗茨帝国的边境小城多兰，经常给我讲起他的家乡的宁静与美好。除了皇子，他大概是我接触最多的人了，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下人。没有人曾对他透露过这个秘密，然而我初次在庭院里遇到他时，他便问我到底是谁。
"我是皇子。"我按照他们教给我的话背诵道。
"不，你不是。"他沉着地说。
"我是。"
"你不是。在皇子小时候我见过他一次，你和他的气味不同。"

在我十七岁那年的夏天，我在回廊上看到了一个我平生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我问身边的人她是谁，回答是她是新来的宫女。我望着她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而当我怅然若失地准备离开时，发现她正站在那里凝视我。
晚上我在房里看书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拉开，一个人影胆怯地挪了进来，竟是白天我见到的那个宫女。她哀求我让她留在我的身边。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喜欢我，从小时候第一次看到那幅名满天下的画像开始。我的大笑似乎吓到了她，她惊恐地看着我无法开口。笑过之后，我问她究竟是喜欢谁呢，她显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恳切地回答当然，是尊贵的皇子殿下您。我把她推出房间，关上门，听她在门外低声哭泣，直到有路过的老宫女把她赶开。
同是在那个夏天，我第一次遇到了所谓的刺客。我代替皇子来到都城下接见民众时，一个年轻的男孩从人群中冲出，拿着一把匕首刺向我。我躲闪了一下，刀尖只是略微划破了我的左肩，男孩则很快被我身边的卫兵逮捕，并在第二天处以极刑。他大概与我和皇子同岁。
夏季将要结束的一个傍晚，天边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火烧云，整片天空的云朵都变得血红，从穹顶一直燃烧到天边。众人都交口称赞这奇景的壮观，而我只觉得那是一团团染满鲜血的棉花，堵得人无法喘息。

时局变得越来越糟，国内的民心愈加离散，而邻国卡罗茨也趁机开始向我们虎视耽耽。说到底，瑟尔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国，在这纷乱的世界上无足轻重。皇室似乎开始谋划些什么，终于在一天夜里有人来告诉我，从今天开始我将正式作为皇子的替身而存在。我笑笑，明白那意味着真正的皇子已经和其他皇室成员一起逃离到安全的地方避难。果然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
我走到庭院里散步。那天晚上的月亮是粉红色的，如同一片薄薄的樱花瓣落在天空，庭院里的樱树却连叶子也已凋谢得零零残残，铺满被雨水打湿的小路。
六天后，卡罗茨军队攻入都城。守城的军队迅速溃败，敌军占领皇宫，战役完结。
我还是活了下来。那个多兰的老花匠带我混在人群中逃出了都城，并来到他的家乡隐居。后来我听到了外逃的皇室被卡罗茨军队逮捕并处死的消息，也好，那么一切都已过去，如同那座深深庭院里的樱花开了又谢，终归也只是些缥缈的浮光掠影。
卡罗茨帝国旧历709年12月，瑟尔王国灭亡。没有人注意到卡罗茨的边境小城多兰多了一个操着异乡口音的农夫，就像二十一年之前，没有人注意到一个普通的婴孩在瑟尔降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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