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8/26 | GREAT DAYS
类别(梦与嘲) | 评论(0) | 阅读(35) | 发表于 11:06
一
6：00am 闹钟响起。按下，继续熟睡。
6：30am 老妈的吼声响起。受到惊吓，跳起来开始穿衣服。忙乱中只找到一只袜子，于是坦然地翻出一只不同色的穿上。
6：40am 洗漱完毕，奔向早餐桌。狼吞虎咽中顺便望了老妈一眼，发现她的皱纹渐有遍布全球之势并随口公布了这个事实，被一顿臭骂送出门。
6：45am 在路上遇到和自己一样起晚了的前桌，二人一同向学校冲刺。
6：49am 终于在铃响前五秒抵达教室，正为自己的安全上垒窃喜，面无表情的值周生走进来说在走廊奔跑记过一次。
像往常一样，我平凡的一天又开始了。
几乎从一生下来开始，我就对"伟大"这个词有着浓厚的兴趣。据老妈说，我在幼儿园中班的时候就已立下志向要成为一代伟人，并强烈要求他们把我的名字"吴雨"改为"吴伟大"。上小学之后，我开始在学校和家庭两方面把我的远大理想付诸实践。在学校里，我的具体行动是抓住一切自我表现的机会与随时随地苦练签名，然而遗憾得很，前者只使得我在课堂上多次因抢先举手却答不出问题而被罚站，后者的结果则是我在校长室门上签名时被当场抓住并罚扫除一周。家里的伟人化计划也同样失败，无论我如何游说，老爸也不肯给我这未来的伟人提供额外的发展基金，而老妈在听到我引用孟母三迁的典故建议全家搬到美国硅谷居住时，不但不受到感动还把我训了一通。此后，我又尝试过在湖边等待落水儿童、在学校仓库里寻找异世界入口等多种出人头地的途径，最终还是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面前甘拜下风了。
所以现在，我是一个平凡的人。是世界上无数普通高一学生中的一个。我用了几年的时间，才接受了这个悲哀的事实。
然而，这只是指我在这天上午第三堂课之前的人生。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那也不过是一堂再平凡不过的体育课罢了。平凡的体育老师像平常一样领着平凡的我们做了平凡的准备活动之后，就把剩下的时间交给我们自由安排。有人带了篮球，我们十几个男生便到操场边缘的篮球场上玩了起来。到此为止，一切都是平平常常的。我的球技很差，这无足为奇。我在投篮时偶尔会把球投到坐在场外的老师头上去，唔，这也没什么大不了。问题在于，这天场外没有替我挡球的倒霉老师，篮球径直飞过围墙，落到墙外的草丛里去了。自然，我被轰出去捡球。
学校的围墙外是一片长满杂草的小树林，球掉到里面就不见了踪影。在惊飞了无数蚂蚱之后，我终于摸到了一个球，拾起来刚要走，忽然发现篮球看起来有些不对。我还没有来得及细想究竟是哪里不对，它开口说话了："您好。"
我作出了任何一个平凡人都会作的反应——用全身的力气协助球沿优美的抛物线飞向远方，然后拔脚就跑。
篮球刚完成了一半的抛物线，便以违背重力原理的方式又飞了回来："伟大的斯文特啊！请等一下！"
我得承认，伟大这两个字触动了我。我犹豫了一下，回过头——在这一瞬间，篮球飞快地向我冲了过来，我最后感觉到的是额头的一阵疼痛，然后眼前便一片漆黑，其间还有几颗灿烂的金星闪烁着光芒。
二
"斯文。。。请。。。我们。。。"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唱歌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渐渐恢复知觉，感到自己正躺在地上，前额被球击中的地方依然火辣辣地痛着。我睁开眼睛想看看声音的来处，但只看了一眼就又立刻闭上了。
我大概撞晕头了，居然以为眼前站着一个拇指大的小人儿。看来我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可是声音却越来越大了。我只得第二次睁开眼睛，希望不会再看到与刚才同样的景象。
的确与刚才不同：这次眼前的小人儿变成了几十个。
"请不要闭上眼睛！伟大的斯文特阁下！"在我又要闭上眼睛并认真考虑去看脑科医生的必要性时，合唱声再次响起。一方面由于伟大这个美好词语的吸引力，一方面也由于担心第三次睁开眼睛时眼前的小人儿会增长到几百个，我总算揉着眼睛爬了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原来的小树林已经消失了，呈现在我面前的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宏大的一片盆景——到处都是小型的平原和丘陵，十几厘米高的树木覆盖其上，我则坐在林中的一块空地里，四周围着一群小人儿，而且人数还在持续增加中。
"。。。你们好。"我承认这并不是一个高明的开场白，但我实在没有与比我矮一米多的人群交谈的经验。
"您好！伟大的斯文特阁下！"合唱声震耳欲聋。
"斯文特？"
"您是上天为我们指定的斯文特——即，神圣的救世主。"一个衣着华丽的小人儿向前迈出一步，朝我鞠了一躬。
我瞪大眼睛。
"这是上天向我们传达的伟大指示：到巨人世界去，在抵达之处原地等待，而那第一位遇到我们的巨人，便是我们伟大的斯文特。"
"。。。换句话说，我只是碰巧赶上了？"
"不是碰巧。这是上天的旨意。"
我正琢磨着这种寻找救世主的方式与摇奖机哪个更可靠，他又唱了下去："那么，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和这个国家。我叫德·弗拉沃尔，是这个古老、伟大的戈梯王国的第十七任祭司，引领您前来的就是我。后面的这些人都是我国的百姓，特来一睹阁下的尊容。至于您现在身处之地，则是我国森林里的祭坛广场，我用华丽绚烂时空魔法仪——就是撞在您尊贵的额头上的那个球体——把您带到了这里。很抱歉，但这是带您来这个世界的唯一方法。"
实在不是个好方法，我揉着头上的包暗想。
就这样，我被安顿在了一个只有两米见方的山洞里（据祭司的说法，这是全国唯一容得下我的大山洞，因此必定是上天为我指定的豪华宅邸）。 第二天一早，祭司就过来看我，此后每天都来一次。从他的话中我逐渐了解到，这个世界是一片独立于其它世界外的微型大陆，上面有三个国家：戈梯、布拉坞和契科。契科相对比较弱小，实力不相上下的戈梯和布拉坞则在历史上一直是友好邻邦，几年前得到全大陆仅有的两只珍奇灵兽时还各分了一只作为本国的圣兽，以纪念两国的友谊。然而自从去年布拉坞新国王上任之后，两国关系便一直不睦，今年已达到剑拔弩张的程度。当我表示自己留在这里会引起家人的不安时，祭司安慰我说这个世界的一天只等于我的时间的一分钟，因此我大可不必担心；同时他还暗示，他们暂时是不会让我回去的——当然，说得相当婉转，足足用了一篇校长讲话的长度才让我搞明白他的意思。
此外，祭司还告诉我，斯文特这个词在古语中的字义是"伟大的人"，含有救世主、圣人、守护神等多重意义。我听了很高兴，于是忘掉头上的包和简陋的宅邸，开始应祭司的请求履行起斯文特的责任来。第一天，我用钥匙为他们掘了一条护城河。第二天，我帮他们修建了两条大道。第三天，我为动物园捕获了三只蝗虫大小的老虎。第四天，我开始替他们修理屋顶。出于对自己重要地位的自豪感，我一直任劳任怨地忍耐着，但当工作进展到了疏通下水道时，我终于忍无可忍了。
"为什么我一定要替你们做这些事？"我向祭司吼道。
回答是毕恭毕敬的："因为您是我们伟大的斯文特。"
当天晚上，我在洞壁上刻下了这样的话："我是一个伟大的人。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位救世主。我用了几天的时间，才接受了这个悲惨的事实。"
三
大约到第十天左右的时候，祭司一脸严肃地告诉我国王想见我。我在山洞中等了一阵子，就看见一队锡兵似的人马开了过来，在我面前停下。
"这就是我们伟大的国王。"祭司向我介绍。
我只看见一团白毛磕磕绊绊地向我跳了过来，直至它来到我眼前，我才看见白毛顶端还有一个戴着王冠的脑袋，白毛竟是国王那铺天盖地的白胡子，其长度不但足以使其像拖把一样拖在地上，而且还足以令他每走一步就绊倒一次。不过国王本人似乎对此十分得意，因为他终于绊到我面前站定后，还毫无必要地昂着头先把胡须捋了又捋，才庄重地开了口：
"伟大的斯文特阁下啊！寡人由于政务繁忙，未能即刻前来拜见阁下，实在深感歉疚。阁下对此地的生活若有什么不满，务请向寡人指出，寡人必定立加改进。"
我本想说我对这栋宅邸不满意，但国王根本没有留给我发表意见的空隙，便继续滔滔不绝地讲了下去，历时约三小时十四分。将这番伟大的演说概括起来，大体上是：新上任的布拉坞国王明显对戈梯怀有敌意，不仅在第一次拜访戈梯时就公开流露出对国王胡子的不尊重之意（通俗地讲，就是嘲笑他的长胡子很难看），半个月前更派人偷走了戈梯的圣兽，掉在案发现场的布拉坞特产的帽子证明了这一点。为了战胜布拉坞，国王通过祭司请示了上天的指示，于是我来到了这里。然而，国王在几天前接到密报，说是布拉坞最近也请来了一位斯文特（又一个倒霉的家伙），因此现在就看我们两位斯文特谁更强大了。
"但我不明白，"听完国王声泪俱下——尤其是讲到胡子那一段时——的控诉，我有些不解，"圣兽应该有人照管吧？怎么会那么容易被偷去？"
"这。。。呃，阁下必定清楚，尽管上天一直对敝邦多加眷顾，但邪恶的魔鬼总是无所不在的。尤其是在寂静的深夜，它一定会施展那凡人难以抗拒的、美丽而可怕的诱惑，令受害者呼吸不畅、双眼模糊、头脑发昏、全身麻痹，直至完全失去知觉。而当晚那位一向尽职尽责的圣兽守护者就不幸展现出他血肉之躯的一面，向诱惑屈服了，使得那可恶的盗贼得以趁虚而入。。。"
我已经很习惯他们委婉的表达方式，所以很快就明白他是想说那天晚上看守睡着了。我又问他布拉坞国王是个怎样的人。
"他——那是一个无耻、无耻的小人！寡人曾向阁下提过，他竟敢对寡人的胡子——而且，阁下简直无法相信，他自己却留着普天之下最最可笑的两条长眉毛，活像两只大拖把！哈！阁下能想象出来吗？"
我想我能。
"总之，只要替你们摆平这件事，你们就会送我回去是吧？"我最后说。
"是的。"国王第一次说出这么简洁的句子。
四
说实在的，我是一个和平主 义者，战争这种事对我而言最多只限于远远的欣赏而已。但如今国王看起来是铁了心要进行战争了，而我则早已被他们预定为军队的领袖（他们说的）兼最强武器（他们没敢说）。无论如何，若是我不想一辈子留在这里，看来也只有一搏了。
来到这里的第十四天中午，我走在边境处的原始森林里，思考着这个问题。森林自然仍是盆景式的，但一条三米多高的山脉却将这里与戈梯国分隔开来，使我暂时得到一点宁静。战争眼看就要开始了。那些拇指大的敌兵显然不足为惧，问题是对方的那个斯文特。。。
我正在烦恼着，忽然发现前面的小河边有一个人抱膝而坐，脸埋在膝盖里。起初我并未特别在意，几分钟后才猛然惊觉：这是一个与我一样高大的正常人！而且，那个身影好象有些熟悉？
"伏尔泰！"我大叫起来。
那个人抬头看见我，也吃了一惊，"吴雨？"
伏尔泰是我的前桌兼死党。当然，这不是他的真名。这个绰号来源于一次地理公开课，老师在课上提问他"古生代早期的代表动物是什么"。不幸的是，他当时正躲在书本后睡觉，因此老师叫了两次他才骤然惊起；更不幸的是，他把这堂课和下一堂的历史课弄混了，居然（天知道为什么）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伏尔泰！"一场哄堂大笑之后，这件事不单载入了本班的史册，还被听课的老师当作反面教材传到了全校去，于是这个绰号就叫开了。
这真是意外的相遇。伏尔泰先问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告诉了他，然后也反问他同样的问题。
"别提了。还不是因为你捡球去了五分钟还不见回来，我出去找篮球和你，却被一个怪球砸晕了，等我醒来时，一群小矮人对我说我是他们的救世主。"
"这么说。。。你就是布拉坞的斯文特？"
"没错。我们是敌人。"
话虽如此，伏尔泰看上去并没有和我决斗的意思，我也没有，于是我们便一同坐在河边，开始进行国际交涉了。
"见到你太好了。你刚才也在河边烦恼这件事吧？"我用知音的口吻说。
"不，我在睡觉。"伏尔泰的回答干净利落。
。。。。。。
"这么看来，除去胡子问题，你们国王仇视布拉坞的原因主要是认为他们偷走了圣兽？"听完我的叙述，伏尔泰沉思着说。
"似乎如此。顺便说一下，他不是我的国王。"
"奇怪。你知道吗？布拉坞国王仇恨你们国王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我说过他不是。。。啊？你说什么？"
"布拉坞国王也愤怒地告诉我说他们的圣兽被你们偷走了，也是在现场发现了你们国家特产的鞋子。"
"这。。。"
"因此，如果两个国王的话都是真的，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偷走圣兽的另有其人，他可以从两国的战争中获利，这就是他试图离间两国的原因。"
我们互相看看。
"契科。"
到契科去并没费什么事，只走了半个小时就到了。我们径直走向王宫，抓住了正惊慌出逃的国王，并借助体积上的恐吓很快令他招出了一切。然而当我们向他索要圣兽时，他却只是颤抖着说圣兽在森林里弄破笼子跑掉了。我们在整个王国里搜了一遍，也一无所获。
带着犯人和国王的检讨书，我们返回了两个国家，把真相告诉了他们。为了庆祝误会冰释，布拉坞国王来到了戈梯的宫廷里，两国联合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宴会，两位国王在宴会上握手言和。虽然如此，两人之间似乎还是有些裂痕，直到酒过三巡之后，布拉坞国王才首先诚恳地开口了。
"其实你的胡子还是挺漂亮的。我只是有些嫉妒，才说了那样的话。"
"过奖了。其实，你的眉毛也是很光彩的。"
至此，两位国王达成了完全的谅解，并迅速产生了兄弟般的情谊。
五
终于令两国恢复了友谊，我和伏尔泰都非常高兴，真正有了一点伟大的感觉。宫廷里摆设了丰盛的宴席招待我们，但我们不大习惯在万众瞩目下进餐，便向王宫要了一张新地毯当作桌布，包着食物去那片有高山遮挡的原始森林里野餐了。我们吃得相当愉快，还意外地在河里抓到两只正常大小的龙虾烤来吃掉了，由此想起正常的世界，不由有些寂寞起来。
第二天，我们就向两位国王提出了回家的要求。大约是考虑到我们的伙食费对国库造成的沉重负担，他们立刻欣然同意了，只是最后提出一点请求：找回至今仍下落不明的圣兽。
"说真的，我还没见过圣兽的样子呢。"我望望伏尔泰。
"我也没有。"伏尔泰说。于是我们一起望向国王。
"神殿里有一卷巨幅画像，还是我们刚得到两只圣兽时请画师一起画的。弗拉沃尔祭司，去把画拿来给两位阁下过目。"戈梯国王说。
祭司很快就领着四个扛着画像的士兵回来了。我们接过画像，好奇地展开它，注视着。注视着。注视着。
"怎么了？"国王看见我们在发呆，便奇怪地问。
"没什么。。。请稍等一下。"伏尔泰边说边拉着我走了出去，留下满宫廷的人莫名其妙地愣在那里。
走在城市的大道上，我们一直沉默不语。直至到了没有人烟的森林中，我才开了口。
"真是奇特的圣兽，你不觉得吗？"
"啊。是很奇怪。"
"而且，你难道不觉得它们有点像。。。"
"啊。很像。"
"只是很像吗？我觉得就是。。。"
"啊。一定就是。"
沉默。
我们见过那两只圣兽。它们和我们昨天吃掉的两只龙虾一模一样。
"。。。昨天没人看见我们，对吧？"片刻之后，伏尔泰说。
"应该没有。"
"所以，其实我们昨天根本没吃过什么虾，对吧？"
"唔。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两只动物。"
"它们一定是顺着河流游到远方自由地生活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
我们把这个结论告诉两位国王时，他们显然不认为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在我们的循循善诱之下，他们才认识到让圣兽回归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于是众人忘掉这件事，又为我们举行了一个隆重的饯别宴会，然后将我们送回了原来的世界——当然，方法还是额头上那痛苦的一撞。
再次醒来时，我们很高兴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操场墙后那片熟悉的小树林里，虽然头上又多了一个包。确认了我们与周围世界的正常比例之后，我激动地紧握着伏尔泰的双手，久久无言。
我是一个平凡的人。是世界上无数普通高一学生中的一个。我用了几分钟的时间，便再次接受了这个幸福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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